“臨行喝媽一碗酒,渾身是膽雄糾糾”,在這種激越、豪邁的情緒中,我和妻登上巨大的波音噴氣飛機,遠離了送別的親朋,告別了春寒料峭的北京,要去海的那邊 ――加拿大蒙特利爾。天安門遠了,萬里長城亦模糊得無法辨認,飛機旋窗外漸漸都是云彩,千奇萬狀,煞是好看:真想帶走幾片,留下作為紀念。此時,我就知道:遲早,我會想家的。
一天后,我們順利地抵達蒙特利爾,開始了新生活。穿林海,跨雪原,在風雪中我們找尋那一個家,一個小小的家,遮風擋雨的地方不必太大……
幾天后,我們終于找到一個可以付月租的臨時住處??偹闶怯辛思遥杏X立刻好起來,兩個人決定小小地慶祝一下。妻在家掌勺,我去打酒。酒類專賣店里轉了幾圈,那里有半點國酒的影子,五糧、茅臺,沒有到也無妨,因為我知道那終非杯中常有之物:可沒有能叫咱老百姓高興的二鍋頭,實為撼事一樁。悻悻然,我隨意拎了瓶洋酒返家,也無意知道酒的芳名。舉杯同慶,我和妻相視一笑,為來蒙特利爾后第一頓象點樣的晚餐,也為今后的生活能象加拿大的陽光一樣明亮。
幾杯酒下肚,我又琢磨起今日買酒之事,說道:“蒙城隨處可見到華人,隨時可以聽到國語,卻不見國酒國煙?反觀國內(nèi),洋酒洋煙在商場里隨處可見,且都價格不菲,不知為何?”
妻說:“肯定是在這邊沒有市場,即使有,也會身價百倍,你以后也學著喝洋酒吧。革命的小酒天天有的日子一去不復返,沒有二鍋頭的日子開始了”。
我甚感不平:“我們的碩士、博士,成打成打地在衣廠和餐館里打工,真是浪費,這豈不是重物輕人!”
妻隨口就說:“人家又沒有人請你來!”
我啞然,好象想起什么,心里有一種認“賊”作“父”的感覺。
隨后的日子,盡管時有深一腳淺一腳的感觸,卻算順利。太陽卡、工卡;銀行卡、VISA卡;圖書卡、游泳卡,接踵而至。簽LEASE、裝電話、付帳單; COFI面試、申請大學、學習法語,一樣連著一樣。不覺間,冰雪消融、河流解凍、大地復蘇,恰似“忽如一夜春風來,千樹萬樹梨花開”。成群的海鷗飛到了公園的綠地上,梳理著羽毛,閑情而庸懶地度著方步,咕咕咕地向人們述說它們飛越千山萬水的經(jīng)歷;其間,身形略顯單薄一些的小海鷗,因初次闖入這片未知的土地,多少有些不安和亢奮。此情此景,令我想起兩個畫面:一幅是象我們一樣初來匝到的新移民,有著焦慮和緊張的面孔,雷達般靈敏的耳朵,忙碌的四肢,裝滿問號的大腦;所做所想交匯于一點,怎樣才能在短時間內(nèi)遏制銀行存款下滑,并盡快地適應和融入當?shù)厣鐣?。另一幅畫面則是有兩年以上移民史的老移民,他們于生活已是游刃有余,正計劃著夏季旅游到何處?是否要回國探探親?閑聊時,他們看到你臉上蹦出的疙瘩痘,準會勸你別著急,要學會象當?shù)厝艘粯酉硎苌睿徊⒏嬖V你 “過了這個短短的夏季,如果你對蒙特利爾仍然無動于衷,我勸你離去!”儼然一幅快樂、自在的魁北瓜做派。
受到他們的感染,我們緊繃的神經(jīng)不由得一點一點地松弛下來;悠游于皇家山翠綠的楓葉林中;徜徉在繁華、熱鬧的ST. CATHERINE大街上;趕趟兒般地在博物館日集中補上“認識蒙城,了解加拿大”這一課:就連四通八達的地鐵和公共汽車,也不再只是繁忙,反而多了幾分自在與輕快……
夏日說來就來,帶者張揚的個性,熱情得讓你無法拒絕。音樂節(jié)、啤酒節(jié)、爵士樂節(jié)、焰火節(jié)……五花八門,鋪天蓋地,讓人應接不暇。于這喧囂和熱鬧到來之際,心底時常感覺少了點什麼,一時卻又無法言表。恰巧,朋友回國探親歸來,呼朋喚友,我和妻應聲而往。進門頭一句便問:“帶二鍋頭來了嗎?”
友人帶著詭秘的神情搖搖頭、聳聳肩,讓我“好個遺憾了得”。
新朋舊友接踵而來,能者直奔廚房,很快便是滿室飄香,一桌子的好飯菜。國人聚會離不了“吃”字,更何況來到蒙城這樣一個富有文化底蘊的大都會?
君豈能不知:哪里有久遠的歷史文化,哪里就必然會伴生有吃文化和酒文化,那里的人們就一定能吃、會吃;能飲、會飲??粗T人的金華火腿、辣子雞丁、筍子燒肉、紅油心片、清蒸鱒魚……
我感嘆道:“要是再來點二鍋頭,炸盤花生米,就太棒了!”,眾女士唏噓地將我劃歸于酒鬼,男士則多半表示附和,“紅花需要綠葉配,好菜豈能離美酒?”
這時候,友人拿出一個大紙包,兩下就去掉了那層牛皮紙,哈哈!好大一瓶二鍋頭!我搶過來一看,足足有3升;立刻打開蓋,湊近瓶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,閉上眼睛:二鍋頭特有的醇香帶著率性脾氣,繞過幾道彎,在我的胸腔彌漫開來,精神為之一振;久旱逢甘霖,每個毛孔無不爭先恐后地、貪婪地吮吸著……
為了這地道的二鍋頭,我們特地炸了盤花生米。喝二鍋頭的兄弟挪到一起,讓我憶起了往昔:曾經(jīng)過去的那些歲月,大家都說不要再提。既然來到了蒙特利爾,你就需要從新做起;文化差異的確大,千萬別去排斥它;他鄉(xiāng)總會有故知,你還需要新朋友;暫時沒了二鍋頭,你要習慣喝威士忌;你再溜的中國話,也得學習法語和英語……
漸漸地,聲音高了、雜了、分辨不清了;只覺得心中舒坦和暖和,仿佛看到了天安門上的紅太陽,聽到了“我愛北京天安門”。這一晚,在蒙特利爾,我找不著了北,卻意外地找回了自己。